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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罗的睫毛落得很温柔,神情却被雨水隔住,没有半点温度。
她以听了一万回奏报的态度听着眼前姑娘的话,而眼前的姑娘,却是头一回说这些话。
她低头望着坑坑洼洼的泥凼子说:“大人经过时,裙角也时常拂过我一两回。”
阿罗稍稍蹙眉,阿桃的心便缩了起来,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不敢说,也不想说。
好比她时常贪恋裙角的温柔,时常听着她的脚步,时常望着她的背影。
她总是走得漠然而匆忙,有时同五钱低声嘱咐两句,遇到为难的事时会不自觉地整着袖口,遇到吵闹的生魂时会掩唇轻轻咳嗽一声。
极偶然地,她也会同五钱说说笑,阿桃便在姊妹颤动的腰肢中勉力抻长了脖子,想要多多看半眼。
有一回,浮提大人的婢女被虚耗偷了快活,大人生了好大的气,将虚耗拎进油锅里头炸了一百年。
她那时才晓得,原来大人也是有婢女的,日日在她跟前,研墨添香的婢女。
可她只是一朵药娘,她盼着她需要她,也害怕她需要她。
终有一日她等来了阎罗殿的鬼差,说是要替大人甄选药娘,她那时刚化人形,同几位姊妹一齐栽种药材,她那日栽歪了可怜的野山参,拎着裙子想要回屋寻一支朱钗,却被告知,大人要丑怪的。
“我心知大人不辨美丑,便买通了大人殿前的鬼差,将我换了上去。”
阿桃只说了这一句。
阿罗却将握伞的手紧了紧,摇头:“小小药娘,如何能买通我殿里的鬼差?”
阿桃停住,在雨水里落花似的寥寥一株。
她终于又将眼神抬起来,苍白的嘴唇弯了弯,露出一个胆大妄为的笑容,她说:“是心头血。”
阿罗负在身后的左手握住,认认真真地回望她。
桃金娘一千年可化形,聚一滴心头血,价值连城,可治百病。
可若是失了心头血,便修为尽散,只有三月人形之期。
阿罗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而后沉默地注视着她。
阿桃埋下头:“是阿桃的罪过,请大人责罚。”
却听阿罗问她:“几月了?”
阿桃眼波一颤,死死抓着阿罗给的帕子,却抖着嘴唇淡淡一笑:“两个月零八天。”
“啪嗒”
一声响,一滴雨水终于凝结好,自屋檐下坠下来,落到堆积的浅坑里。
她以心头血换了两个月零八天,每一日她都记得。
她听见阿罗绵长而轻柔的呼吸,仿佛打在她耳畔,她低着头静悄悄地数,一,二,三,四。
她同大人之间,也算是有了几回相顾而立的呼吸。
第九下时,阿罗转了身,对她低低一叹:“回泰山府去。”
阿桃眼里起了温热的水雾,恭敬地弯身道:“是。”
怀里的布兜子被箍得太紧,里头的东西仿佛是碎了,支棱着硌着她柔软的小腹。
她摸了一把,想起阿音那日说的——这个,她爱吃细的。
终究未能将为她买的这把挂面留下来,原本也只是想日后阿罗再想吃面时,能有一丁点不为人知的干系。
阿桃抬眼,见阿罗余留的黑伞,孤零零地支在门边。
她静静一笑,拾起伞转身往雨幕深处去。
好像只有一句忘了说:阿罗那日在奈何桥外撞见嚎啕大哭的傅无音时,阿桃就在桥下边。
而当年阿罗回头时耳廓漫上的粉色,阿桃是真的头一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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