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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临近有着血腥历史的西四牌楼时,看到从西什库后的乱树林子里,飞起了一群群的乌鸦和灰鹤。
他和机警伶俐的小徒弟,排在了广济寺前等待领粥的队伍里。
庙前的空地上,临时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铁锅,锅底架着松木劈柴,烈火熊熊,热量四溢。
他看出那些衣衫槛楼的叫花子都处在矛盾的心理中:既想靠近锅灶烤火,又怕把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丢掉。
大锅里热气升腾,氤氲在几丈高处,团团旋转不散开,宛如一顶传说中的华盖。
两个蓬头垢面的僧人,弯着腰站在锅前,手持着巨大的铁铲,翻搅着锅里的粥。
他听到铁铲与锅底接触时发出了令人牙碜的沙涩声响。
人们站在雪地里,不停地跺动着麻木的双脚,脚下的雪很快就被踩脏踩实。
粥的香味终于熬了出来。
在清冷清净的空气里,这种纯粹的粮食的香气显得无比的醇厚,令饥肠辘辘的人们兴奋异常。
他看到等待着施粥的人们的眼睛里都放出了神彩。
几个耸肩缩脖、状若猢狲的小叫花子不时地蹿到前面,往热浪翻滚的锅里一探头,贪婪地呼吸几口,然后又匆忙地跑回队伍占住自己的位置。
人们的脚跺得更加频繁,在跺脚的同时,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大幅度地摇晃着。
赵甲穿着一双狗皮袜子,袜子外边是一双擀毡靴子,没感到脚冷。
他不跺脚,自然也不晃动身体。
他肚子里并不缺食,来此排队领粥不是为了裹腹,而是遵循着老辈儿刽子手领下来的规矩。
按照他的师傅的解释,历代刽子手在腊月初八日来庙里领一碗粥喝,是为了向佛祖表示,干这一行,与叫花子的乞讨一样,也是为了捞一口食儿,并不是他们天性喜欢杀人。
所以这乞粥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对自己的贱民身份的认同。
所以尽管狱押司的刽子手可以天天烧饼夹肉,但这碗粥还是年年来喝。
赵甲自认为是这长长的队伍中最稳重的一个,但他很快就看到,眼前的队伍里,隔着几个摇头晃脑、嘴巴里啧啧有声的叫花子,立着一个稳如泰山的人。
这人身穿一件黑色棉袍,头戴一顶毡帽,腋下夹一个蓝布包袱。
这是典型的蹲清水衙门的下级京官的形象。
那个蓝布包袱里,包着他们的官服,进了衙门才换上。
但京官无论怎样清贫,每年还是可以从外省来京办事的官员那里得到一些好处,起码可以得到那份几乎成了铁杆庄稼的冰炭费吧?即便他格外的廉洁,连这冰炭费也拒收,正常的俸禄还是可以让他吃上大饼油条,怎么着也不至于到了站在叫花子和贫民的队伍里等待庙里施粥的地步吧?他很想上前去看看这个人的脸,但他知道京城乃藏龙卧虎之地,鸡毛店里,难保没有高人奇士;馄饨挑前,也许蹲着英雄豪杰。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本朝同治皇帝闲着三宫六院不用,跑到韩家潭嫖野鸡;放着御膳房的山珍海味不吃,跑到天桥去喝豆浆。
前面这位大人,又怎能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前来排队喝粥?想到此他就老老实实地站着,打消了上前去看那个人的面孔的想法。
粥的香气越来越浓,排队的人不自觉地往前拥挤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赵甲离那个稳重的人也就更近了。
只要他一歪头,赵甲就能看到他的大半个脸。
但那人身体正直,目不斜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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