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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又瞥一眼充耳不闻的谛听,朝横公鱼凑近了些,小声道:“地藏不是自请投胎了么,这谛听在令蘅府前做什么?没了差使,讨生活?”
瞧这破破烂烂的衣裳,想来是穷困得厉害了。
不多时门支了一条缝,阎罗身边的鬼差五钱出来,无波无澜地瞥一眼树上的阿九,又朝着谛听很是客气地颔首,道:“进来。”
谛听扔了树枝,站起身来,布鞋将写好的字一碾,同五钱一道入了内。
“大人若有兴致,阿鱼这里却有一桩轶闻。”
横公鱼嘿嘿笑了两声。
阿九将视线自紧闭的门槛处收回来,眼神往阿鱼脸上一敲:“衣裳穿好,再说。”
阿鱼从善如流地披上鱼皮化作的袍子,腰肢扭得十分畅快,老榆树难以承受地叫了一声,她才坐正了,摸着榆木疙瘩,一五一十讲前因:“按黄泉上方姑获鸟的消息,地藏王同谛听同入同出,同寝同食,天长日久,小宠起了私心,私心胀了气,学着凡人谈爱情。”
抑扬顿挫,似收了壶口的酒,将香气欲语还休地掩去一半。
阿九缩了缩眉头:“此话当真?”
“比横公鱼怕乌梅水还真。”
阿鱼恨不得赌咒发誓。
阿九想了想,摇头:“地藏我曾见过几回,十分刻板,险些拉我绞了头发做姑子。”
听闻地藏原本是个姑娘,入泰山府后修了男身,长得雌雄莫辨。
阿九见他那回,是在阿鼻地狱边上,他穿着一身云光织就的白袍子,立在暗无天日里,袖口盈着泰山府底层最难企及的风。
地藏王悬胆鼻狭长目,眼尾同嘴角一齐探出向下的弧度,将出家人的避世与慈悲晕染得出尘脱俗,剃度的头骨似被一板一眼描出来的,圆润得没有丁点出格。
他只淡淡瞧了阿九一眼,阿九却好似听见了长篇累牍的佛呓,伴着钟声的嗡鸣,在她眉心里轰然一撞。
那时他宽袍广袖后方,掩着的瘦小孱弱的孤影,想来便是谛听。
阿九回过神来,又听阿鱼道:“是了,想来也是这么个缘故,地藏王为拒春情,自请投了胎。
以人身尝百苦,识因果渡凡尘。”
“原是这样么?”
阿九听得入了神。
阿鱼点头:“约莫一两百年前罢,也不晓得谛听撒哪门子疯,在地藏王设坛讲经时闹上了殿,当着一众鬼神面前,问地藏大人心里有没有她。”
阿九倒吸一口凉气:“这样大的事,我竟不晓得?”
阿鱼细想了想:“大人那时仿佛在同雨大人饮酒,醉了十来年。”
“那地藏如何说?”
“自然是说——没有。”
阿鱼叹气:“泰山府于情爱一事,原是没什么规矩,可谛听却错付了人,那地藏王是什么性子,天上地下,谁不晓得?”
阿九点头,想起当年地藏袈裟一掀,坐于三千厉鬼间,竖手结印,垂眸念出“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的模样。
她后来在人间见过一位少年英雄,也是带着如此一往无前的气魄,讲了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世间有许多人都是如此,比起活在柔情蜜意里,更愿意活在自我的价值里。
阿九想,这大概叫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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