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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东都城里有大戏,夜里瓶花插烛,各处楼台水榭定然花光灯影、宝鼎浮香,皇城,又是一夜鱼龙舞,只可惜老管家看得紧,苏府阖门又早,自己不曾亲见。
今日早起,苏锦看完几本经注,再囫囵用过早食后,才惊觉窗外已经不知不觉开始起了风,黄了叶。
秋风十里,日日不同,客居东都,又事事如常。
苏少爷饶有兴致取来纸笔,沉吟间抖了抖长袖,而后身体微微前倾,垂首翘臀的美姿初初一现,笔墨便在风纸生宣上徐徐绽开,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好在常年匡正下来,颜筋柳骨不敢说,至少称得上端庄。
尚可而已。
望着这卷墨迹未干的《忆江南》,苏锦忍不住摇头,既是书江南,自然应该隽秀俊逸,北人来写,远不如娘亲,至于当年的南国大小姐为何落定去了北国边镇,娘亲不说,自己也忘了问。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阿奴一边捣药,一边凑到窗前歪着脑袋念,过后拍须溜马称赞说“少爷出口成章、泼墨如画,这词,填得真好!”
心想,才情这等事玄之又玄,而所谓天赋异禀,说的,多半就是少爷这种不九死一生患过一场脑疾不开最后一窍的人,艳羡不来。
柳城郡有条白狼水,不远便是彩泉寺。
那彩泉寺自前朝时开山门、立香火,足足鼎盛了数百年。
记得少爷暴病那年,夫人特意去吃斋祈过福,请来的佛像也一直供在龛上。
此事说来也怪,打那之后,苏家少爷没几日就下得来床,还仿佛开窍得了悟,治学研经、书画琴棋,几乎样样不落。
阿奴不禁感怀,少爷能有今日的成就,夫人她在天有灵若是见了,该欣慰才是。
阿奴本是雁门弃儿。
十余年前,杀千刀的北蛮人越过塞围,烧杀抢掠了雁门诸郡,雁门遗孤自此流落得到处都是,大多都成了城墙下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乞儿和勾栏里的歌舞琴抚。
捡他来时,苏家夫人给他起了乳名“弃奴”
,既是时风下的上流雅趣,也是寄望着卑贱易养。
苏锦听了赞,白皙的脸面微微一红,咳嗽着推说道“哪里是少爷我写得好,本就春暖花香、岁稔时康的好地方,春风一过江水白、十里舫船满楼招,风景自然步步如画,我倒是觉得,错过了昨夜皇城里的热闹,写得平淡了呀!”
苏少爷恨得牙痒痒,苏四那老小子阴险,耳门外,居然加了三把锁!
“少爷说的都对,这诗吟得更好,可惜了没拿去兰台海比比!”
阿奴觍脸附和,反正江南他不曾去过,随少爷胡诌。
“对有何用?”
少爷撒气道“少爷要学剑!
丈夫当学万人敌,本该一书一剑,我若能如剑仙柳白眉一般,当先一剑,便是劈了你个阿谀奉承之徒!”
阿奴呵呵傻笑,揉着脑门犟嘴,“少爷想习武练剑,我看才是岔了路,打小十三叔让我练剑,谁知练来练去尽是瞎折腾,也就诓我砍了十年柴,那剑放着生锈,也不许我拔出来。”
阿奴身材壮硕,常年背了个很江湖气的白狐皮囊,既是帮少爷背的笔囊,也是自己的剑囊,里头,装着柄拄拐好使的黝黑钝剑。
少爷作势去拿剑,自然不会真劈,拢了拢长袖,转身迈步案桌。
今日又煮了茶,炉火里添过几卷别人抢破脑袋的所谓存世孤本,他轻咳两声静静等着水沸,继而闭着眼睛长长一闻,汩汩的热气里飘出阵阵清涩的茶香。
这般鸿儒大作煮出来的茶水就是不一般,每日喝它几壶,醒神解乏不说,嘴里的药苦也会跟着淡上不少。
小时候那苏锦本就痴痴呆呆,足十岁那年,也规规矩矩害过一场大病,自此落下病根需常年服药,习不了武不说,早先几年弱柳扶风,稍稍走动几步便虚汗淋漓、后继乏力。
好在这六年里,每日身体力行的效果着实不错,例如坐得久了,时而四处走走,时而院子里打打慢得能结蛛网的半吊子太极,身体虽还单薄,但肯定强健了不少。
苏锦能感觉得到,就连练字,年深日久坚持下来,也气韵悠长了些,早夭的隐患,大约算是祛了。
“哟!
锦弟这话在理,听着不像脑袋被驴踢过,读劳什子书,傻了不是,练剑多好!
看谁不顺眼就削谁,一剑下去人脑袋就给开了瓢!”
“堂姐醒了?”
苏锦递过茶水,笑道“依堂姐言,堂弟连练剑都屈才,要砸人脑袋,拎板砖岂不是更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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