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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苔丝的形象伴随着她的劳动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了。
我想说的是,塑造人物其实是容易的,它有一个前提,你必须有能力写出与他(她)的身份相匹配的劳动。
——为什么我们当下的小说人物有问题,空洞,不可信,说到底,不是作家不会写人,而是作家写不了人物的劳动。
不能描写驾驶你就写不好司机;不能描写潜规则你就写不好导演,不能描写嫖娼你就写不好足球运动员,就这样。
哈代能写好奶场,哈代能写好奶牛,哈代能写好挤奶,哈代能写好做奶酪。
谁在奶场?谁和奶牛在一起?谁在挤奶?谁在做奶酪?苔丝。
这一来,闪闪发光的还能是谁呢?只能是苔丝。
苔丝是一个动词,一个“及物动词”
,而不是一个“不及物动词”
。
所有的秘诀就在这里。
我见到了苔丝,我闻到了她馥郁的体气,我知道她的心,我爱上了她,“想”
她。
毕飞宇深深地爱上了苔丝,克莱尔为什么不?这就是小说的“逻辑”
。
要厚重,要广博,要大气,要深邃,要有历史感,要见到文化底蕴,要思想,——你可以像一个三十岁的少妇那样不停地喊“要”
,但是,如果你的小说不能在生活的层面“自然而然”
地推进过去,你只有用你的手指去自慰。
《德伯家的苔丝》之大是从小处来的。
哈代要做的事情不是铆足了劲,不是把他的指头握成拳头,再托在下巴底下,目光凝视着四十五度的左前方,不是。
哈代要做的事情仅仅是克制,按部就班。
必须承认,经历过现代主义的洗礼,我现在迷恋的是古典主义的那一套。
现代主义在意的是“有意味的形式”
,古典主义讲究的则是“可以感知的形式”
。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这个物质癫狂的时刻,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意味”
,我多么在意“可以感知的形式”
。
窗外没有大雪,可我渴望得到一只红袜子,红袜子里头有我渴望的东西:一双鞋垫,——纯粹的、古典主义的手工品。
它的一针一线都联动着劳动者的呼吸,我能看见面料上的汗渍、泪痕、牙齿印以及风干了的唾沫星。
(如果)我得到了它,我一定心满意足;我会在心底喟叹:古典主义实在是货真价实。
2008年8月于南京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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