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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天津卫,天色已近黄昏,涂老幺自昏睡中醒来,一手一个箱子睡眼惺忪地随着李十一下了车。
车站外早有吴老爷差来的人候着,穿着挺拓的中山装青松一般守在洋车旁,见着阿音,颇为洋气地喊了一声“阿音小姐”
,再躬身拉车门。
阿音也不客气,轻车熟路地入了副驾,将后一排让给了李十一同涂老幺。
前头的阿音掏出镜子补妆,宋十九有些晕车,软绵绵地缩在李十一怀里,李十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自个儿亦有些恍惚,不过两三日,竟熟稔得十分有经验似的。
一回头见涂老幺正襟危坐,两手分毫不差地放置在双膝上,连呼吸都平缓了许多,瞥见李十一望他,他斜了斜身子,附耳悄声道:“放一百个心,不能给您掉脸子。”
李十一轻轻笑一声,气管带着胸腔微微震动起来,痒得宋十九十分舒服,她将耳朵贴过去,脸颊蹭一下,又蹭了一下。
不大一会,汽车便停在了吴府前,三进的四方院儿,青砖白瓦落在一排小洋楼中央,端正得颇有些扎眼。
阿音拢着大衣下车,满面春风地迎了进去,一行人穿过院子,至了正房,阿音又颇懂规矩地谢了领路的婆子,甫一抬头,便“呀”
地一声掩了唇:“吴老爷,您怎的瘦成了这模样?”
被唤作吴老爷的人瞧起来有四十往上了,辫子绞了一半,两颊凹陷隐隐透着黑,眼珠子凸出来,两旁的皱纹焦黄焦黄,泥泞的土沟似的。
涂老幺挨着阿音坐下,趁着吴老爷低头咳嗽时暗地里寒碜阿音一眼,下歪的嘴角好似在嫌弃她有这样老相的客人。
这该是桃还是李呀?
阿音回头瞪他,冷哼一声,实在瞧不过眼,才悄声道:“前几个月,他还十分俊俏。”
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脸又复了满面心疼,同吴老爷关关切切地寒暄。
吴老爷挨个同几位打过招呼,又令管事儿的细细讲了一遭由头,说紧要的是一幅帛画,花大价钱拍来的古物,赵姨娘生前十分喜欢,日日挂在寝屋里,自那姨娘去了,帛画也不翼而飞,思来想去,唯是不当心陪进了棺材。
李十一听完,默了一会子,颔首道:“我们这便去墓里。”
“女先生舟车劳顿,歇一日再去也不妨事。”
旧里有规矩,算命盗墓的行当,通天地弄神鬼,总要尊一句“先生”
。
“不必了。”
李十一摇头,又垂眸扫了一眼怀里的宋十九,盘算着是否要将晕晕乎乎的她留在宅子里,却忽觉脖子一紧,白莲似的胳膊缠住她,宋十九在她耳边蹭了蹭,奶香一颤一颤地,说:“不要。”
头一回有活物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她跟前撒娇,李十一心里头似被糯糯地掏了一把,她面上却未显出什么来,只波澜不兴地将眼皮抬起来,对管家道:“请领路。”
赵姨娘的墓在城西,临海子的一条山脉上,来龙入首之处,发福绵远之地。
管家不敢近前,只细细嘱咐了几句,又给阿音一行人一人塞了几块大洋,取“见棺发财”
的吉祥意,这才目送了他们下了墓。
墓是新垒的,三阶石砖室墓,正前方的石碑已被移走,两扇入内的石门大开,从地下透出阵阵凉风来。
涂老幺举着火烛往下走,忽而莽声莽气地笑了一声。
阿音抬眼看他,听他呵呵一乐:“从前都耗子似的打洞,却是头一回走正门。”
李十一步子一顿,阿音撩了个白眼。
才下了阶梯,阿音便觉出了不对来,里头有新鲜而浓重的血腥味,掺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李十一瞧了瞧地上,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似颜料褪了色一样惨淡地抹着,在幽深中呈现出令人心惊的暗朱色。
阿音吸了吸鼻子:“是了,这便是我昨儿同你说的古怪之处,想来管家着人拖了近前的几具身子出去,再往深的,却是不敢去了。”
李十一点点头,紧闭薄唇沉吟着往里头走,左手不自觉地扶住十九娇嫩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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