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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里委屈,夜饭没吃,我便早早地上了床去。
上床了也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父亲却把我摇醒,好像求我一样问:&ot;你真的没拿人家的钱?&ot;我朝父亲点了一下头。
然后,然后父亲就拿手去我脸上轻轻摸了摸,又把他的脸扭到一边去,去看着窗外的夜色和月光。
看一会儿他就出去了。
出去坐在院落里,孤零零地坐在我跪过的石板地上的一张凳子上,望着天空,让夜露cháo润着,直到我又睡了一觉起床小解,父亲还在那儿静静地坐着没有动。
那时候,我不知道父亲坐在那儿思忖了啥。
几十年过去了,我依旧不知父亲那时到底是在那儿省思还是漫想着家和人生的啥儿。
第三次,父亲是最最应该打我的,应该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可是父亲没打我。
是我没有让父亲痛打我。
那时我已经越过十岁,也许已经十几岁,到乡公所里去玩耍,看见一个乡干部屋里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精美铝盒的刮脸刀,我便把手从窗fèng伸进去,把那刮脸刀盒拿出来,回去对我父亲说,我在路上拾了一个刮脸刀。
父亲问,&ot;在哪儿?&ot;
我说:&ot;就在乡公所的大门口。
&ot;
父亲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我也不再是一个单纯素洁的乡村孩子了。
到后来,那个刮脸刀,父亲就长长久久地用将下来了。
每隔三朝两日,我看见父亲对着刮脸刀里的小镜刮脸时,心里就特别温暖和舒展,好像那是我买给父亲的礼物样。
我不知道为啥儿,我从来没有为那一次真正的偷窃后悔过,从来没有设想过那个被偷了的国家干部是个什么模样儿。
直到又过了多年后,我当兵回家休假时,看见病中的父亲还在用着那个刮脸刀架在刮脸,心里才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升上来。
我对父亲说:&ot;这刮脸刀你用了十多年,下次回来我给你捎一个新的吧。
&ot;父亲说:&ot;不用,还好哩,结实呢,我死了这刀架也还用不坏。
&ot;
第三章想念父亲第35节:3打(2)
听到这儿,我有些想掉泪,也和当年打我的父亲样,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把脸扭到一边去,我竟那么巧地看见我家老界墙上糊的旧《河南日报》上,刊载着郑州市1981年第2期《百花园》杂志的目录。
那期目录上有我的一篇小说题目,叫《领补助金的女人》,然后,我就告诉父亲说,我的小说发表了,头题呢,家里界墙糊的报纸上,正有目录和我的名字呢。
父亲便把刮了一半的脸扭过来,望着我的手在报纸上指的那一点。
两年多后,我的父亲病故了。
回家安葬完了父亲,收拾他用过的东西时,我看见那个铝盒刮脸刀静静地放在我家的窗台上,黄漆脱得一点都没了,铝盒的白色在锃光发亮地闪耀着,而窗台斜对面的界墙上,那登了《百花园》目录的我的名字下面,却被许多的手指指指点点,按出了很大一团黑色的污渍儿,差不多连&ot;阎连科&ot;三个字都不太明显了。
算到现在,父亲已经离开我四分之一世纪了。
在这二十四五年里,我不停地写小说,不停地想念我父亲。
而每次想念父亲,又似乎都是从他对我的痛打开始的。
我没想到,活到今天,父亲对我的痛打,竟使我那样感到安慰和幸福;竟使我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会拿手去我儿子头上摸一摸。
可惜的是,父亲最最该痛打、暴打我的那一次,却被我遮掩过去了。
而且是时至今日,我都还没有为那次本正真切的偷盗而懊悔。
只是觉得,父亲要是在那次我真正的偷盗之后,再对我有一次痛打就好了。
在父亲的一生中,要能再对我痛打上十次八次就好了。
觉得父亲如果今天还能如往日一样打我骂我,我该有何样的安慰、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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