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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群众终于从猫腔中苏醒过来,余的可怜的子民啊……他们连滚带爬着,他们你冲我撞着,他们鬼哭狼嚎着,乱成了一团。
余看到升天台上的德国士兵都把枪放了下来,他们的漫长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阴凉的微笑,就像乌云密布的寒冬天气里一线暗红的阳光。
他们停止了she击,余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悲喜交集,悲得是高密东北乡的最后一个猫腔班子全军覆没,喜得是德国人不再开枪she杀逃亡中的百姓。
这是喜吗?高密知县啊,你心中竟然还有喜吗?是的,余的心中还有喜,大喜!
猫腔班子的血汇合在一起,沿着戏台边缘上的木槽流到了翘起在戏台两角的木龙口里,这里原是排泄雨水的地方,现在成了血口,两股血喷出来,淋漓在戏台下的土地上。
那血排泄了一会儿就渐渐地断了流,一大滴,一大滴,一大滴地,珍重地,沉重地,一大滴,一大滴,珍重地,沉重地……是天龙的眼泪啊,是。
百姓们逃亡而去,现场留下了无数的鞋子和被践踏得不成模样的猫衣,还有几具被踩死的尸体。
余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滴血的龙头,看着它们往下滴血,一大滴,一大滴,滴滴答答,滴,不是血,是天龙泪,是。
九
当八月十九日的大半个月亮在天上放she银光时,余从县衙里回到了校场。
余一出衙门就吐出了一口鲜血,满嘴里腥甜,仿佛吃了过多的蜜糖。
刘朴和春生关切地问候:
老爷,您不要紧吧?
余如梦初醒般地看着他们,狐疑地问:
你们为什么还跟着我?滚,滚,你们不要跟着我!
老爷……
听到了没有?滚,赶快离开我,滚得越远越好,你们不要让余再看到你们,如果你们再让余看到你们,余就打断你们的脊梁!
老爷……老爷……您糊涂了吗?春生哭咧咧地说。
余从刘朴的腰间拔出了腰刀,对着他们,刀刃上反she着月光,寒光闪闪。
余冷冷地说: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
如果你们还顾念几年来的情意,就赶快地走,等到八月二十日之后,再回来收我的尸体。
余将腰刀甩在地上,当啷一声响,震动夜空。
春生往后倒退了几步,转身就跑,起初跑得很慢,越跑越快,很快就没了踪影。
刘朴垂着头,傻傻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不走?余说,赶快打点行装,回你的四川去吧,回去后隐姓埋名,好好看护你父母的坟墓,再也不要与官府沾边。
伯父……
他一声伯父,神动了余的九曲回肠。
余热泪盈眶,挥挥手,说:
去吧,好自为之,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
伯父,刘朴道,愚侄这几天反复思量,心中感到十分渐愧。
伯父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是因为愚侄的过错……他沉痛地说,是我化装成您的模样,薅去了孙丙的胡须,才使他离开了戏班与小桃红成亲生子,他如果不跟小桃红成亲生子,就不会棍打德国技师;他不棍打德国技师,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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