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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城彼朔方（第2页）

汉使在一片怒目之下昂首出了大帐，到匈奴人给安排的帐篷中休息。

虽然这些人都在匈奴人密切地监视之下，但是粗心的监视者们还是没注意到一个穿着匈奴人衣服的汉人在整个营地随意走动，这个人就是江充。

着匈奴人衣服的汉人在这里并不罕见，匈奴攻打边境掳掠的俘虏，一些因为犯罪害怕受罚的汉朝军官，在这里都能相对融洽地生活，这些人在汉朝有的是铁匠，有的是酿酒师，有的是庖厨，他们表现得彬彬有礼，匈奴人很喜欢他们，但是匈奴人最喜欢的还是汉朝的走私商人，他们可以带来紧俏的胭脂水粉、烈酒钢刀。

江充看似很不经意地拐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帐篷，帐篷的主人是个宫里人，在长安这些人被称作黄门或是宦官，他跟随先帝的公主远嫁于此，担负的除了照顾公主，还有替长安收集情报的职责，并不是所有的宦官都有这样特殊的使命，所以他的真实身份几乎无人知晓。

江充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璧，只有拇指肚大小，做工精致，对方仔细打量一番，“江大人？”

江充展开双臂紧紧地和对方拥抱，像失散两地的兄弟，也像多年不见的战友，他们确定彼此都在这一拥抱里倾注了情感，能够在异国他乡、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拥抱战友是一件幸福的事。

“真想不到子孟在这么远的地方也安插了我们的人，他和我讲的时候我还真不信呐。”

“是骠骑将军高瞻远瞩，他在世的时候就曾预见这一天，他说再过十年、二十年，汉匈战争也许不是两个军队的往来冲杀，两个国家将通过外交、情报来进行博弈。

我来到匈奴的那一天就肩负着这个使命，只是多年来故乡一直没有音讯，我以为我被祖国抛弃了。”

听到对方提起霍去病，江充心中不由得感慨，他一向自负，从前觉得霍去病之所以成功，不过是因为皇帝力捧，就算把骠骑将军的将印拴在一条狗的身上，也能取得空前的成就，可是现在他不这样认为，一个能看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国家战略的人绝不是庸才，他只恨自己虽与其同时却没能见一眼活着的霍将军。

“我们闲话少叙，我听说汉使在单于大帐里极尽羞辱之能事，乌维绝不会善罢甘休。”

非有紧急情况自然不会启动眼前这样级别的密探。

“先生和我想到一块儿了，乌维是出了名的好杀之徒，怎么今天就这样有涵养甩甩袖子走了，实在叫人费解。”

“所以结合这阵子我的观察，还有一些消息的整合，再联系今天单于的反常举动，我可以大胆地告诉您，单于和朝廷内部的某个诸侯王有勾结，借机袭击皇帝亲征的军队。”

他只需要告诉江充这个结论，他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讲述如何打听到单于近日和一些汉朝来的使者往来密切，他们密谈的只言片语里讲到了皇帝要从云阳亲征。

江充惊诧地看着老黄门，他难以相信，汉朝的权贵们为了所谓斗争的需要竟然不惜引狼入室——联合外族打击同胞在任何时候都是可耻的。

而有能力、有野心，甚至在地理位置上都能给匈奴人提供便利条件的只有赵王——赵王是江充毕生的宿敌，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赵王全家的机会，没有比通敌更好的罪名了。

他朝宦官深深一揖，一会儿趁着夜色，他必须不顾汉朝的使团先走。

猎人下山后换了装束，再来的时候他可以把制好的弩藏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树上也许不错，但是很快他否决了这个想法，皇帝封禅之前一定会有人把鸟窝都拆除，这些鸟在天上可以随意地抛洒粪便，落在如此庄严的场合可就贻笑大方了。

皇帝亲征之后会回到长安和皇后、李夫人的队伍汇合，那个时候他也将藏匿在距离出巡队伍不远的人群里，他将陪着皇帝从长安一路前往泰山，他将以刺客的视角了解他的猎物的生活习惯。

但是他不会在沿途下手，更不会愚蠢地选择在皇帝的行宫行刺，因为这些地点成功的可能性为零，不是几乎为零——警卫一个时辰更换一个班次，卫队的统领是能在千军中取敌人首级的将军，在皇帝身边贴身护卫的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老虎有打盹的时候，可是他们没有，而且在相对封闭的空间行刺，逃脱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所以他将一路跟着皇帝，并给这个帝国的最高长官做一个立体画像，怎么走路，惯用手是什么，走路的速度等等，这也能决定他的行刺方式和细节。

现在他将前往长安等待皇帝远征归来。

自打妹妹被幽禁长门宫，陈家的日子很不好过，窦太主因为继承了太皇太后可观的遗产，而且在一些诸侯国都有盐铁投资，所以陈家富可敌国，即使当初为了让妹妹怀孕，到处求方问药，幽禁之后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制造舆论的普遍同情花的钱也不过是陈家巨大财富池里的一碗水而已。

母亲馆陶公主在世的时候，皇帝似乎还顾及颜面，对陈家网开一面，可现在，他们在皇帝眼中一视同仁，算缗令颁布后，陈家资产急剧缩水。

他和公孙敬声自顾自地喝着闷酒。

乌维单于再次召见汉朝使者，“汉使来的时候是二十个人，可现在只有十九个，那一个人到哪儿去了？”

江充此时已经朝给他报信儿的老宦官那儿借了一匹马往云阳逃了。

郭吉冷哼一声，“汉朝使团来到贵国的时候有二十个人，可是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我本要问问单于，我的人在贵国丢失，贵国是不是应该有个说法，现在为何还要反咬一口！”

看单于被汉使的如簧巧舌难住，帐中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站了出来，“这样说汉使也是同意由我们帮忙找你们丢失的那个人是吗？”

说得竟然是一口流利的汉朝话，可是长得却是匈奴人的模样。

“我的人在贵国失踪，当然要由贵国负责，当然，如果贵国觉得力不能逮，我们自己寻找也无不可。”

那男子干笑两声，“那就把人给我带上来。”

郭吉心里大惊，江充难道如此愚笨，刚跑出去就被抓回来了吗，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匈奴人拖上来一个人，见到身形郭吉就放下了心，拖进来的人身体佝偻，好像六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