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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口气干掉杯中的酒,戚承亮落杯有声,半眯了眼睛,神色间有些醺然:“小萧,时辰要到了,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他不说我还忘记了,一说我想起来,这次戚承亮举族流放,启程的时间正是八月十六,重犯犯人押送出京,一般都是在天色拂晓城门开启的时刻,现在夜已经深了,离拂晓的时候不到两个时辰。
顿了顿,萧焕笑笑,也没有说话,拿起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支竹箫,放在唇边。
流水一样的乐声从箫中缓缓溢出,那曲调悠远而低沉,极清极雅,在月色中回荡。
听到箫声的一刹那,戚承亮略微愣住,随即以手缓缓地敲击石桌,应和着乐曲的节奏。
平静深幽仿若月光下如镜江面的曲调突得一转,仿佛千里江水在一折一弯之后,直冲入峡,滔滔浊浪,呼啸如风。
一手击节,戚承亮低声吟哦:“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
且复穹庐拜,会向篙街行。”
乐声转急,戚承亮的吟诵字字从夜中传来,渐成曲调,激昂如歌:“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这是一首《水调歌头》,戚承亮所吟诵的,是宋时陈亮的填词。
作者送别即将出使金国的好友,其时南宋国力衰微,饱受异族欺凌,然而词中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忧愁自哀,有的只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气,意气飞扬。
词曲如在耳边,我喃喃的念:“悬头藁街蛮夷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一曲终了,萧焕放下竹箫,轻声咳嗽。
戚承亮闭目不语,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开口,却是向我说的:“小姑娘,我和小萧相识,是在十五年前。”
他笑了笑,接着说,“那时候我还在沧州任副将,空读了满腹诗书,却只能在不到两千人的兵营里操练那些老兵油子,于是就常到附近的镇上喝酒买醉。
那天我喝到半醉,朦胧间听到身旁有人吹起一首《水调歌头》,想也不想,就吟出刚才那首词应和。
说来也巧,那个吹箫的人听到我颂词,竟然把曲风一转,硬是把一首曲子吹出了金戈铁马的味道。
曲子一听我连忙循声寻找吹箫的人,没想到却看到窗外的马车上,坐着的是一个正在冲我笑着的青衣少年,一手持箫,身边还放着只药箱。”
说到这里,戚承亮又笑了:“现在说来也好笑,那时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把这个少年认为义弟。
幸好后来一直顾忌着怕吓到他,就没有提。
那天我请了酒,把那少年留下来攀谈,他告诉我说他叫萧云从,我就以小萧相称。
小萧那次在沧州停了十几天义诊,我们每日都要喝酒相谈。
此后数年,也会时不时地相见。
后来我调任福州,小萧还专程赶来为我辞行。
直到德佑八年,我被委任镇守山海关,在乾清宫看清御座上的那个人,才明白这几年我仕途的一帆风顺,得之于谁。”
听到这儿我接口:“萧大哥决不会是因为跟你熟悉,才把你升职的。”
戚承亮一笑,眉宇间傲气泄出:“我信以我之能,领兵不在任何名将之下。
也信小萧有慧眼识珠,不会枉徇私情,把军国大事当作儿戏。
何况,就算我是因为私情才坐上帅位的又如何?如果凭私情,才能报国为民,那我就凭私情,又怎样?”
早有传闻说戚承亮善于结交朝臣,常用大把银两收买当权者,因此才能十年来无论镇守那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常见的武将和郡守不和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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