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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作为一件昂贵装饰品被某名男子带到一个社交场合。
该男子刚到上海,尚未在社交界立稳脚跟,不得不借了她这个女伴来周旋。
她的任务是挂在他的臂弯,保持优雅微笑,并在适当时机介绍某些人给他认识。
老实说,这名男子无论是外形还是气度还是身家都不失礼,参加这场晚宴的人也非富即贵,且,大多数带的都是自家女眷,场合很正经。
在这很正经的场合里,若莲第一次见到了学成归国的李子明。
他穿了一件浅灰的西装,微微勾起嘴角,正在倾听他臂弯里的女子说话。
那名女子是他的新婚太太。
浓眉大眼,极明艳,极大方,极有书卷气。
那两个人看上去十分十分相称,纵然那女子的眉眼并不符合当时流行的审美标准,可若莲一看到她,却立刻生出一种惨痛的,挥之不去的自惭形秽来。
那感觉狠狠地攫住了她,几乎令她失态。
幸得修行有年,才没有真的失态,看上去不过是略略有点失神。
这一点点失神并没有被她的男伴发现,张若莲敬业地履行着她的职责,言笑晏晏地将这名男子介绍给自己的一个熟朋友。
呵,熟朋友,不过是个遮羞的说法,那是她的一个恩客。
将一个恩客介绍给另一个恩客,两个人因共同拥有一个女人而拉近距离。
这说明这个新来的男人拥有和上海上流社会的男人们一样的消费习惯以及个人口味。
这是一种变相的示好。
那些两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妓女(好吧,好听一点的说法是交际花)而大打出手的桥段,是穷文人们的异想天开。
她不过就是一个消费品,谁会认真吃醋呢?当若莲履行着自己职责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这般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在平日里,她绝不会自找没趣地去进行挖掘,可是,这个晚上,她却一边温婉地笑着,一边悄悄地,狠狠地,往自己的心上插了一刀又一刀。
痛吗?很痛,很痛。
可这痛楚让她清醒,甚至有一种快意。
只有这清醒和这快意才可以令她在这里站直,如常地坚持到最后。
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明白李子明在她心里的分量。
那分量已经超过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这分量几乎要令她忘却双方永不可飞跃的巨大鸿沟,要去贪心地奢望一些什么。
可是,就算奢望了,那也是望不到的,只会自取其辱,徒增笑耳。
她能够做的,也就是在心底一个又一个地抽打着自己的耳光,令自己认清自己的妓女身份,令自己不对那个不近不远站着的,正同人微笑寒暄的人起一丝一毫不应该有的贪念。
她最后剩下的,也不过是&ldo;婊子无情&rdo;这一丝脆弱的屏障‐‐呵,最起码,最起码,她得挺住,不能可笑地将自己的真情送到别人脚下践踏。
要知道,干她们这一行的,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只会落下个&ldo;蠢&rdo;字,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值钱。
这样想着,耳朵里飘进来一句话:&ldo;那位据说是船业大王李老的公子?&rdo;
若莲微笑地看一眼臂弯里的男伴,颔首:&ldo;是的。
那是李全良老先生的长公子李子明。
刚从海外归来三个月。
他太太是周氏纺织的四小姐。
是周家唯一一个嫡出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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