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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嚷声短暂地停了一下,村子里是吓人的死寂,只有那沉重的脚步声还在响着,间或有狗的尖叫和刺耳的枪声。
后来又响了两阵沉闷的、成串的爆炸,人的惨叫像挨杀前的猪嚎,突然像大河决堤一样,在单调声响中发颤的村庄,一下子喧闹起来,女人的嘶叫,孩子的嚎哭,鸡飞墙上树的咯咯,毛驴挣脱缰绳前的长鸣,夹杂在一起。
二奶奶把房门上了闩,又找了两根棍子把门顶住,然后跳上炕,缩在墙角,等待着厄运降来。
她非常想念爷爷,又非常恨爷爷。
她想明天他来了,一定要大哭一场,大闹一场,灿烂的阳光照着窗户上那块小玻璃,玻璃上的霜花融化了,凝聚成两颗明亮的水珠沾在玻璃下沿上。
村里枪声大作,女人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二奶妈当然知道这些女人为什么嚎叫。
她早就听说了日本兵像畜生一样,连七十岁的老婆子也不放过。
屋子里渗进来了烟熏火燎味道,有大火燃烧的毕剥声响起,毕剥声中时时冒出男人的狂叫。
二奶奶吓瘫了,她听到了大门在哐哐地响;还有,一定是日本人的怪腔调,在大门外瘆人地打着旋。
小姑姑瞪着眼,沉思片刻,放声大哭起来。
二奶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大门板哗啷哗啷地动摇起来。
二奶奶跳下抗,从锅底下摸了两手灰,往脸上涂抹着。
她也在小姑姑脸上抹了两把灰。
大门板被捣得就要碎了,二奶奶的眼珠子直着劲儿颤动。
老太婆不放过,大肚子女人总该放过吧?二奶奶心中闪电般一亮,一条计策上心头。
她从炕头上拉过一个圆溜溜的包袱,解开裤腰,用力塞进去,扎紧裤腰带,打了两个死结。
她用手抻抻裤子,尽量把包袱弄得熨贴,免得被日本人看出破绽。
小姑姑缩在墙角里,看着二奶奶奇怪的举动。
大门哗啷啷开了,一扇门板沉重地摔到地上。
二奶奶听到门板倒地的声响后,又跑到锅灶下边,摸着黑灰往脸上涂抹。
院子里咚咚乱响,二奶奶跑进里屋,关上房门,跳上炕,抱着小姑姑,努力屏住气不出声。
日本人咕噜噜狂叫着,用枪托子捣打堂屋的门。
堂屋门板比大门门板单薄,不堪一击。
她听到门已经开了,她顶在门后的那两根木棍子倒了。
日本人涌进了堂屋,最后的屏障,是这两扇安在间壁墙上的小门板了。
这两扇小门板比起厚重的大门和结实的堂屋门,更像纸糊成的一样虚弱,既然大门和堂屋门都难以抵挡住日本人的撞击,那么,这两扇小门的被打破只不过是一件轻如鸿毛的小事,一切都取决于日本人想不想打破这两扇门,取决于日本人是不是有破门而入捕获猎物欲望。
尽管如此,二奶奶还是心存侥幸,由于有了这两扇门板的屏障,传说中的和想象中的危险就永远存在于传说中和想象中,无法变成现实。
二奶奶在日本人的沉重的脚步声中和急促的对话声中,心里痒苏苏地盯着那两扇门板。
门板呈赭红色,门桄上积垢着一些浅灰色的落尘,白色的门闩上沾着几片暗红色脏污血迹,那是一只老黑了嘴巴的黄鼠狼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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