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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别人找不到这种糙。
前几年,听村子里的老人说,门老头儿到处收集酒瓶子,问他收了干什么,他也不说。
终于发现他在用废旧的酒瓶子垒一道把高密东北乡和外界分割开来的墙。
但这道墙刚刚砌了二十米,老头儿就坐在墙根上,无疾而终了。
这道墙是由几十万只酒瓶子砌成,瓶口一律向着北。
只要是刮起北风,几十万只酒瓶子就会发出声音各异的呼啸,这些声音汇合在一起,便成了亘古未有的音乐。
在北风呼啸的夜晚,我们躺在被窝里,听着来自东南方向变幻莫测、五彩缤纷、五味杂陈的声音,眼睛里往往饱含着泪水,心中常怀着对祖先的崇拜,对大自然的敬畏,对未来的憧憬,对神的感谢。
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不要忘记这道墙发出的声音。
因为它是大自然的声音,是鬼与神的合唱。
会唱歌的墙昨天倒了,千万只碎的玻璃瓶子,在雨水中闪烁清冷的光芒继续歌唱,但较之以前的高唱,现在已经是雨中的低吟了。
值得庆幸的是,那高唱,那低吟,都渗透到了我们高密东北乡人的灵魂里,并且会世代流传着的。
退回去几十年,在我们乡下,是不把阳历年当年的。
那时,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春节才是年。
这一是与物质生活的贫困有关‐‐因为多一个节日就多一次奢侈的机会,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观念问题。
春节是一个与农业生产关系密切的节日,春节一过,意味着严冬即将结束,春天即将来临。
而春天的来临,也就是新的一轮农业生产的开始。
农业生产基本上是大人的事,对小孩子来说,春节就是一个可以吃好饭、穿新衣、痛痛快快玩几天的节日,当然还有许多的热闹和神秘。
我小的时候特别盼望过年,往往是一过了腊月涯,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好像春节是一个遥远的、很难到达的目的地。
对于我们这种焦急的心态,大人们总是发出深沉的感叹,好像他们不但不喜欢过年,而且还惧怕过年。
他们的态度令当时的我感到失望和困惑,现在我完全能够理解了。
我想我的长辈们之所以对过年感慨良多,一是因为过年意味着一笔开支,而拮据的生活预算里往往没有这笔开支,二是飞速流逝的时间对他们构成的巨大压力。
小孩子可以兴奋地说:过了年,我又长大了一岁;而老人们则叹息:嗨,又老了一岁。
过年意味着小孩子正在向自己生命过程中的辉煌时期进步,而对于大人,则意味着正向衰朽的残年滑落。
熬到腊月初八,是盼年的第一站。
这天的早晨要熬一锅粥,粥里要有八样粮食‐‐其实只需七样,不可缺少的大枣算一样。
据说在解放前的腊月初八凌晨,庙里或是慈善的大户都会在街上支起大锅施粥,叫花子和穷人们都可以免费喝。
我曾经十分地向往着这种施粥的盛典,想想那些巨大无比的锅,支设在露天里,成麻袋的米豆倒进去,黏稠的粥在锅里翻滚着,鼓起无数的气泡,浓浓的香气弥漫在凌晨清冷的空气里。
一群手捧着大碗的孩子们排着队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清鼻涕。
为了抵抗寒冷,他们不停地蹦跳着,喊叫着。
我经常幻想着我就在等待着领粥的队伍里,虽然饥饿,虽然寒冷,但心中充满了欢乐。
后来我在作品中,数次描写了我想象中的施粥场面,但写出来的远不如想象中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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